海德格尔早期对logos的存在论诠释

时间:2022-10-28 13:15:02 来源:网友投稿

摘要:Logos是海德格尔哲学中最重要的概念之一,无论前期还是后期,海德格尔都把对Logos的解释作为对存在的揭示的重要环节。本文对海德格尔前期的logos概念进行了梳理。他批驳了西方传统上把logos作为判断和命题,并进一步把真理说成是符合论的命题真理的观点;说明Logos 是人生存的重要构成因素,是揭示真理和存在的一个基本方式。前期的logos概念集中体现了海德格尔力图摆脱的主体中心论。海德格尔的主体性所包含的危险也预示了他后期思想的转向,海德格尔的logos的意义也发生了相应的变化。

关键词:logos; 真理; 言谈; 主体中心论

中图分类号:B516.54 文献标志码:A

Logos(逻各斯)在西方思想史上是一个重要概念。Logos来自希腊文,它本来的意思首先表示说出的话,话语,言谈,其次,又被看作理性,思想,根据,比例等等。[1]416-417前苏格拉底哲学家赫拉克利特,许多智者,以及苏格拉底、柏拉图、亚里士多德等均频繁使用这个概念。例如,在赫拉克利特看来,logos乃是一切的尺度,是世间万物所遵循的东西,然而人们往往对它视而不见,日用而不知。智者主要把logos看作说话或论述,他们力求把握一种关于它的技艺,即论辩术。在柏拉图那里,logos和辩证法一致。柏拉图不同意智者的看法,在他看来,对事物进行言说和用辩证法进行推论,是和把握事物的本质——理念分不开的,而智者却认为logos和事物自身的存在可以分离。亚里士多德把logos放在了非常特殊的地位上,他说人是具有Logos的生物(zoon logon echon )(NE(1),1098a3),人区别于其它生物就在于人有logos。亚里士多德这句话中的logos通常被译为理性。在思想史上,这句话就被理解为,人是有理性的生物。亚里士多德指出,人的灵魂特有的功能是遵从logos,或者不离开logos(NE,1098a14)。从亚里士多德的这个定义,衍生出了传统上诸多对人的本质的规定。不过,Logos在古希腊最源始的含义是话语、语言,从而又有谈话、讨论的意义。在这个意义上,它可以说是对思想的语言表达,所以它有了另外一个意思,表示思想自身,或者理性[1]416。

Logos也是海德格尔哲学中一个重要的概念,无论在他前期还是后期,海德格尔都对logos反复强调并多次做了阐释。不过,在他的前期和后期,对logos的意义有非常不同的解释。本文主要说明海德格尔前期对logos的解释,并指出,他后期力图改变这种解释的原因何在。海德格尔对logos的解释和他对存在的理解有密切关系。在前期,他对存在进行解释的切入点是人的存在,即,此在。logos是人的存在重要的构成环节,所以,毋庸置疑,不但人的存在必须经由logos得到揭示,甚至理解存在自身的意义都要由解释logos的真实意义来通达。

那么,在海德格尔看来,logos的意义是什么?在《存在与时间》中,海德格尔指出,虽然logos最基本的含义是话语,但从古代起它就被赋予了多重意义,“理性、判断、概念、定义、根据、关系”[2]38等等,而且没有一个主导意义对它们进行连接,它们之间反而是相互对立的。在传统哲学中,Logos被翻译和解释为理性,海德格尔对此很不以为然。他首先强调logos源始的意义是话语(Rede)、言说,其它的意义都是以这个意义为基础的。他说:“logos这个词的含义的历史,特别是后世哲学的形形色色随心所欲的阐释,不断掩盖着话语的本真含义。”[2]38在他看来,logos之所以在亚里士多德那里被看作人的基本规定性,首先是因为人有说话的能力。海德格尔指出,就logos作为话语的意义,在哲学史上又有多种说明,这些意义中,logos尤其被理解为命题和判断[2]38。也就是说,人的话语在本质上被理解为命题和判断,只有命题和判断才是最恰当的话语。

一、 Logos和命题真理

西方传统关于logos的科学是逻辑学。海德格尔说,希腊的episteme logike(逻辑科学)是关于logos的科学,关于说话的、话语(Rede)的科学。[3]1海德格尔经常探讨逻辑学问题,可以毫不夸张地说,海德格尔是以逻辑学研究开始其学术生涯的。他的博士论文《心理主义的判断学说。对逻辑学的一种批评性和积极的贡献》(1914)和师资论文《邓·司各脱的范畴和意义学说》(1916)都是研究和逻辑学相关的问题。但是,海德格尔并不在传统意义上探讨逻辑学,而是力图使逻辑学(Logik)回到其源始的logos,恢复其本来的意义。海德格尔认为,关于逻辑学最重要的文献是1843年J.st.Mill的《推理和归纳的逻辑系统》,该作在19世纪的德国有强烈影响,狄尔泰、布伦塔诺、胡塞尔等人都受到它的影响。[3]27在这个著作中,Mill提出,对世界的思考和陈述是句子,对世界最有价值的研究成果也在语句中。对存在者的陈述如果是真实的,就是真理。由于这种真理观,理论认识的真理取得并保持优先权。理论认识的真理虽然长期以来被作为真理的首要观念,但是海德格尔认为,对逻辑学彻底的把握和审查会动摇这种优先权。当然,这并不是说,推翻了理论真理,以与之对立的实践的真理或者其他的真理模式来代替它。重要的不是理论的或者实践的真理哪种优先,关键是何种真理才是源始的。对源始的真理的追问,这也是逻辑学作为一门科学的根本任务。[3]11在海德格尔看来,传统学院派的逻辑学恰恰把希腊逻辑和哲学问题僵化和窒息了,因此,海德格尔研究逻辑学,是摧毁经院逻辑学,把古代活生生的、创造性的内容从废墟和瓦砾中捡出来,重新拥有它,从而恢复logos本来的意义,把握源始的真理。[3]13

既然逻辑学的根本任务是获得真理,那么它所把握到的真理是什么?传统逻辑学把真理看作真实的判断。海德格尔总结传统对于真理的看法,认为它们可以归结为三个命题:1.真理的“处所”是命题(判断)。2.真理的本质在于判断同它的对象的“符合”。3.亚里士多德这位逻辑之父既把判断认作真理的源始处所,又率先把真理定义为“符合”。[2]247这也就是说,传统真理观中,命题和判断的真和假是真理与否的来源,而命题的真就是这个判断和对象的符合。比如,有人背转身说:“墙上的画像挂歪了。”然后回头看到墙上的像是歪的,于是说明,所说的这个命题是真的,因为两者相互“符合”。传统的真理观就是把真理看作是命题(logos)和事情的符合。[4]218按照传统的解释,这种符合论的真理观源自亚里士多德,亚里士多德首先将真理放置在命题中考虑,因为,只有在命题判断中,才有真和假的问题。在《范畴篇》17a3 ,他说:“只有那些其中或有正确或有错误存在的句子,才是命题。例如,一个祈祷是一个句子,可是它既不是正确的,也不是错误的。”除了那些没有真假的句子,那些有真假的命题和判断是真理的来源。这种命题真理观也促发了一种倾向,使知识变成某种理论的认知,所有的认知的可能性都要在理论形式中表达。[5]24所以,传统的形而上学和逻辑学将理论认识作为源始的真理,把命题和判断作为对真理描述和领会的方式,并进而追溯到亚里士多德作为这种观点的来源。但是,亚里士多德从来没有说过,真理的源始处所是判断,[2]259从而也不曾为通常所谓的真理的符合论作出辩护。

亚里士多德确实将真理和logos放在一起,只不过,不能把他所说的logos看作命题,把真理看作命题真理,从而也不能说真理是观念或者表象和事物的符合。在《尼各马可伦理学》中,亚里士多德提出灵魂揭示真理的几种方式——技艺、科学、实践智慧、智慧和理智(nous)(NE,1139b15)。它们可以分为两种,一种是关涉到始点不变的存在者的,包括科学和智慧,这是人在从事自然科学和哲学活动中揭示真理的方式。另一种是关涉始点可以变化的存在者的,包括技艺和实践智慧,涉及到生产制作和人的社会实践活动,是人在举凡这些活动中揭示真理的方式。理智则分别处在这两种方式中。这两种揭示真理的方式都是离不开logos的,它们被亚里士多德称为人的两种最基本的拥有logos(logon echon)的方式,前者被称为科学的logos,后者被称为筹划的logos。可见,对人而言,logos是揭示真理的必经之途。亚里士多德将有logos作为人和动物区分的标志。在有死的存在者中,植物只能吸收营养,而动物除了吸收营养还有感觉(aisthesis),只有人是有logos的。海德格尔认为,对亚里士多德的这个描述,需要从一个新的角度去理解。[6]44从不同的存在方式产生了各种生命形式的本质差别。吸收营养不是人的存在所特有的,植物、动物,以及一切含生之物都有这个功能,这只是种族绵延的基本功能,它可以直接回溯到自然的出生,即“来到世界上”,是非常初级的存在方式。动物在世界中的存在方式是感觉,动物通过感知这样一种指引方式和世界打交道,这种通过某种感知确知世界的方式,也不是人独有的。那么就剩下了一种存在方式——用亚里士多德的话来说,leipetai de praktike tis tou logon echontos(剩下就是具有logos的实践活动,NE,1098a3),按照海德格尔的翻译就是:伴随着语言的操劳。人是实践的动物(praktike Zoe),人特有的活动(idion ergon)是实践操劳,不过人的实践操劳总是“在语言中(meta logou)”(NE,1098a14)操劳。虽然其它的动物也能够发出声音(phone),不过只有人的语声表达才算完全意义上的语言。在海德格尔看来,亚里士多德对人的定义“zoon logon echon”(“有语言的动物”)是人首要的规定性,因为揭示真理(aletheia)首先在交谈(legein)中展现。[5]17语言首先接过了揭示真理(aletheuein)的功能。人的存在同时也是揭示真理活动,即解蔽活动,而解蔽又是通过语言来实现的。语言揭示真理的方式首先是就事物的言说(logos)。[5]25 logos一方面是言说,另一方面是被言说出的(Legomenon)。被说出的话语常常可以和事物自身脱离,成为独立的命题。人们不联系事物,仅仅通过命题就能理解事物自身。但是命题可以对可以错,正确的命题在事物改变的情况下也会变成错误的。所以意见(doxa)在通过各种命题流行的时候,往往没有发挥解蔽的功能,反而成为遮蔽。言说,意思是就某事物说,说出自己的观点,并且是和别人说。言说是生命的基本功能。如果生命停止了言说,不再有所表达,就是死亡了。所以,“就什么说出什么”是生命存在的基本方式,也是生命在世界中存在(Sein-ineiner

-Welt)的基本方式。[6]44

亚里士多德将交谈(legein)作为人的基本定义,把人说成是Zoon logon echon(有语言的动物)。这就是说,人必然在交谈、话语中生活着。海德格尔认为,亚里士多德所说的logos——交谈、话语不能被直接解释为命题。如果把命题判断真理归于亚里士多德,这就是对亚里士多德的错误解释。如果人们由于传统的逻辑学的引导,认为亚里士多德将判断作为真理的承载者,就是对亚里士多德和他所说的logos和逻辑学的根本的误解了。[5]182这种命题真理观念并非古希腊产生的,也不是亚里士多德的意图。

既然将logos翻译为命题、判断就和logos基本的意义“交臂失之”[2]38,那么该如何理解logos这种源始的话语呢?

二、logos作为源始的话语的生存论意义

Logos作为陈述或者命题,其真或者假有着更源始的来源,只有揭开了logos源始的构成方式,命题的真和假的问题才能最终解决。Logos的源始结构只能在关于人的存在结构中发现。海德格尔一再引用亚里士多德的话,人是zoon logon echon,传统翻译为人是理性动物,而海德格尔则解释为人是“会说话的动物”[2]30,“有所言谈的存在者”[2]192。那么说话必然和人自身的存在有紧要的关系。在《存在与时间》中,海德格尔把话语(Rede)作为此在的基本生存论环节,它是“解释与命题的根据”[2]188。人具有话语,能够言谈,恰恰体现了人作为人的特别的生存方式。海德格尔说,把人称为有所言谈的存在者,“意味着这种存在者以揭示着世界和揭示着此在本身的方式存在着”[2]193。这该怎么理解呢?

在基础存在论中,此在对存在者的领会总是对存在者的筹划,存在者在世界中以“为了…之用”的样式呈现出其意义。比如,要恰当理解一把剪刀的意义,就把它理解为“为了剪开东西”这样的存在者。而解释进一步明确这个理解,把这个存在者看作“作为(Als)”什么而存在的东西,剪刀是作为为了剪开东西之用的存在者。这个“作为”结构是此在所有理解的基础结构,无论看到什么,门,车,桥,等,都是首先把它理解为“作为”什么而存在的东西,这是最基础的理解。海德格尔所谓的logos所起的作用,就是把这个“作为”展示出来。这种“把什么作为什么”的结构,就是logos作用的结果。logos,或者说语言之所以构成对人的存在的规定,使人在世界中和其他人以及事物打交道能够进行,因为logos更源始的功能在于,世界在logos中有被本真地揭示的可能性。

这种结构存在于此在的生存中。此在在世界中,总是和存在者打交道,总是对什么有所行动。此在在一个用具的功能整体中行动,此在已经“把什么作为什么”了。在此在的行动中,存在者的意义通过“作为”什么的结构公开出来,此在在生存中使得存在者的意义展示出来。在这个意义上,海德格尔说logos作为话语,其功能是deloun,把话语所及的东西公开出来,也是apophainesthai,展示,使…公开。[2]38其展示和让人看到的方式,就是通过把什么作为什么(etwas als etwas)。这就是logos在本源的意义上,从此在的生存出发,对事物的意义揭示的样式。

既然任何logos的功能都是apophainesthai(使…显现),是使事物显现(delon),那么,logos首先是把世界向人揭示出来。logos作为人“在-世界-中-存在”的基础,使人能够遭遇世界和在世界中存在。人在世界中的操劳同时也是在语言(logos)中。因此,海德格尔说logos的“显示”功能是“将存在者带入其存在中的自我显示(Zum-Sichzeigen-Bringen des Seienden in Seinem Sein)”。人在世界中操劳,筹划(logizesthai),就是把世界带入语言中。由于言说这种根本的活动,听这种知觉对人而言就是本真的感觉(aisthesis)。亚里士多德说的人的实践是meta logou(遵从logos)的,海德格尔认为,这就是说在生存论上人的操劳是meta logou,即,语言属于操劳,操劳自身也是语言、描述,[6]61语言和人的生存二者相互融合。希腊人说人是Zoon logon echon,就是说明,人在语言,在话语和言谈(Gespraech, Rede)中有其本真的此在。人通过logos能够真正地拥有世界。人的语言(logos)不是只指发出的声音,也不仅仅是有声的言语,而且包括一切能以语言表达的事物。人的操劳都是向外的和其他人、物打交道的活动,这些都具有被言说的特征。[6]104亚里士多德所说,真理只有在logos中发生,海德格尔提出,对存在者的存在的探索始终只能在logos中才能赢获。在存在论上,logos的这种apophainesthai(使…显现)的功能就是“使什么在场化”(Vergegenwartigen)。存在就是在场(Anwesenheit,Gegenwart),存在者的存在在logos中确定下来,并专题化。logos是使事物在场化(Vergengenwaertigen)的首要方式。[5]224

logos之所以有这种apophainesthai(使…显现)的功能,正如亚里士多德提出的,logos具有综合的特征,将事物以某种方式联结起来,由于这种联结,才能显示存在者的存在,揭示出真理。海德格尔指出,这种综合的结构是“把什么作为什么”(etwas als etwas)这样一种显示结构。logos以综合的方式“把什么作为什么”揭示事物,这也表明,存在者总是和其它的存在者联系在一起的,它是自己,也是其它的(heteron)。和综合一起,logos还有分析这种特征,分析也是以综合为基础。

logos通过综合揭示存在者的存在,但是遮蔽的可能性也发生在综合中,即“作为(als)”结构产生出错误和欺骗的可能性。海德格尔甚至说,logos自身作为分析-综合,一种“把什么作为什么”的描述,首先是遮蔽性的。[5]196“作为”结构使话语可以是正确的,也可以是错误的。根据logos的源始的意义,它与其说是解蔽性的,不如说是遮蔽性的,因为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,logos首先成了说出的话,并且仅仅保持为话语,而不是为了使事物显现。[5]196这表示出了人之此在和世界源始的关系:世界本来是遮蔽的,人需要将此遮蔽去除,才可以认识世界。从这个角度,真正的logos就是aletheuein,“去除遮蔽”,揭示出真实、真理。[2]39此在通常生活于两种遮蔽中[5]16,首先是本来的无知,其次是由已经获得的认识转而重新被遮蔽。海德格尔认为这后一种遮蔽更加危险。这种遮蔽往往以看法、意见(doxa)的形式为人们持有。在日常生活中,此在的语言由意见统治。正是在喋喋空谈中,曾经揭示出的概念变得僵化,进而遮蔽了真理。同这种非真理做斗争,正是苏格拉底、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真实动机。海德格尔认为,由于我们承载着更厚重的历史传统,所以也流传着更多的空谈和僵化的概念。将这种非真理的遮蔽揭开,重新显示真理,必然需要更多的努力。logos能够承担起解蔽的任务,并且对人而言,这是通达真理的必然渠道。对存在者的揭示,对存在的探讨,必须通过logos。[5]224

通过对logos的源始结构和它在人的存在中的构成功能的分析,我们可以说,在此在的生存论分析中作为话语和语言存在的logos才真正的揭示出真理。命题真理以及以它为对象的逻辑学只是在派生的样式上说真理。显然,海德格尔认为亚里士多德是在logos源始的意义上说人是具有logos的生物,以有别于其他生物。海德格尔通过他的生存论分析把亚里士多德的logos隐藏的最源始的意义开发出来了。

三、logos和主体自我

亚里士多德对人的另外一个规定,人是政治动物,也是通过logos来实现的。就人的存在的可能性而言,人的自然本性(Physei)决定了人必然生活于城邦中。易言之,人生活在城邦中,因为人本来就有在城邦中存在的可能性——人有语言。亚里士多德把人定义为logon echon的生物,有语言,会说话是人存在的一个本质特征。海德格尔认为,这个定义包含了人存在的本真的、基础的方式。[6]46它表现为人和人的“共同存在(Miteinandersein)”,在城邦中、社会中实践着生活。此在世界中的存在的一个重要特征是和其他人“共同存在”,恰是由于人能够交谈才形成了共同的存在。共同存在在语言中实现,人在共同存在中需要交谈。人能够说话,能够自我表达,能够和他人交谈,所以人的存在自身包含了“共同存在”的可能性[6]46,这也是人“在-世界-中-存在”的可能性的基础。语言(Logos)是人共同存在的基础,海德格尔格言式的论断“在话语中,共在以形诸言辞的方式被分享着”[2]189可以在亚里士多德的这个思想根源中得到阐明了。如上所说,人的此在作为操劳着的存在,是在城邦中的,和他人共同存在。人同时是具有语言的存在,更明白地说明了人的共同存在的特征。人们相互交谈,自我宣告,对事物进行言说,都是构成共同存在的条件。因此,言说是生命存在,即在世界中存在的基本方式。

不过,海德格尔提出的这种此在通过logos揭示真理的方式总给人以主体中心论的印象。因为,此在在操劳活动中所揭示出来的真,最终是为了此在自身,即,此在自身才是解释此在的操劳活动,从而也是理解其中所揭示出来的真的关键。此在的自己或自身是它操劳的最终的“为何之故”。所有操劳活动的目的,都是为了此在的自身(Selbst),这个“自身”表示此在生存的可能性。此在的自身每次都是一种Seinkoennen(能是,能在),一种存在的最大的可能性。操劳活动的最终目标是为了实现这个在将来的存在的可能性。此在操劳的“为何之故”不但是理解此在的自身的关键,也是揭示世界意蕴的关键。此在为了这个目标而通过实践活动揭示出了世界。世界是此在的为何之故的整体,把世界带到自身面前“乃是对此在之可能性的原始筹划。在意蕴整体中,各种可能性被筹划为可能性,存在者作为这种可能性被领会。此在对自身的领会是从自己的可能性,从‘能在’获得。在此(Sein-Da)领会到,重要的是自己作为可能性被筹划,并只作为这个筹划生存”[7]。海德格尔所说的主体性和超越、世界和存在者都必须从操劳活动的“为何之故”这个特征来理解。此在的“自我”或此在自身是它的“为何之故”的能在。此在本质上是自由的,就是说,此在能够自我选择。[8]244只有能够自由地自我选择才能够说有“自我”。与此相对,非此在的其它存在者具有和此在不同的存在方式,它们不能够选择,也不是自由的存在,它们的存在属于“被造的”,被设计和制作出来的,是被使用的。此在也可以被使用,但是必然是在它的“自我”(Selbst)这个目标之下,首先自己使用自己,才可以为他人服务,为别人牺牲等。此在对最终的“为何之故”的筹划给出了源始的关联,而关联的整体就是世界。海德格尔承认,从这种意义上,从此在的存在论上来理解,说世界是“主观的(subjektive)”也无可厚非。主体作为此在生存的“为何之故”,作为此在的自身,是世界构成的核心。在这里,传统的主体问题被海德格尔以另一种形式的“主体中心论”表达了出来。

同样,传统的认识问题也成了主体主义或主观主义的。海德格尔认为,亚里士多德明确地用aletheuein表达真理,从词源上来讲,它来自一个剥夺性的前缀a-和词根letho,即lantano。Lantano指遮蔽、隐蔽起来不被发觉;a-lethes 由此首先表示去除遮蔽、公开的,说明对希腊人而言,真理意味着去除遮蔽、揭示。在海德格尔的基础存在论中,存在者的存在被筹划到什么上,从而被领会,还是一种前概念的活动,没有概念和命题的参与,因此我们称它为前存在论的对存在的领会。前存在论意义上的存在领会是一种对象化、专题的存在论的条件。[9]281领会中的“把什么作为什么”(als)结构使得存在者的存在被本质地联结,所以在表达存在者的存在时,也要求一种联结。命题是对领会的表达,命题的目的就是将存在者的存在的多重意义在其统一性中展示出来。[9]212此在生存着就在揭示,而真实(Wahrsein)本质上属于此在的生存。因此,海德格尔认为,真实(wahr-sein)也可以说是一种主体的东西。这个主体是指在世界中存在的此在。海德格尔指出,由真理的这种主体的性质就可以理解亚里士多德的论点,“真理不在事物中,而在思维中”[9]216。

海德格尔说此在作为这种“核心”并不是一种“人类中心论(anthropozentrische)”,并驳斥了把他说成是“人类中心论”的观点。这种观点认为,在海德格尔这样的世界模式中,只有此在是本真地生存的,其它的存在者只是它的阴影。海德格尔说,此在这个“中心”本质上是绽出的,恰恰离开中心(exzentrisch)。如果说思想要无立场才是“客观的”,那注定不可能实现。因为任何思想,即使是违反哲学的活动也是有立场的。虽然他对自己的此在的主体中心论有这样的辩解,但是,他也看到了这种主体中心论的危险。所以,在他的后期,海德格尔力图从新的角度来解释存在。在后期,logos仍然是海德格尔的重要概念之一,但他要摆脱主体中心论,就要对logos做新的解释。

确实,他在后期对logos的解释和在前期相比,有了巨大的改变。他不再强调logos是综合(synthesis),其功能是deluon(把…公开出来),而是提出,logos是“聚集”、“采集”。在1946年所作的《阿那克西曼德之箴言》中,他说:“自早期思想以来,‘存在’就是指澄明着-遮蔽着的聚集意义上的在场者之在场,而逻各斯(logos)就是作为这种聚集而被思考和命名的。Logos(legein,聚集)是从无蔽(aletheia)方面,即从解蔽着的庇护方面被体验的。”[4]564-5海德格尔提出logos和aletheia(无蔽)分别从不同的方面对存在的在场发生作用。孙周兴认为,“如果说Aletheia是由‘隐’入‘显’的运作,突出的是‘显’的方面,那么,Logos 就指示着存在本身的由‘显’入‘隐’的运作,突出的是‘隐’的方面。不过,Logos和Aletheia根本上是同一的。”[4]10logos作为存在的一个重要的显露方式之一,是作为聚集、采集而庇护存在;而aletheia是存在的无蔽、敞开。这两个方面相互配合,共同构成了存在的在场。

海德格尔前期对logos的解释和后期对logos的解释的巨大差异,根源于他对真理和存在的理解的角度发生了巨大的变化。早期他把logos作为人揭示真理的必经之途,也是人的“自我”在世界中展开的基本样式。后期他不再坚持通过这个“自我”来通达存在自身,转而让存在对人言说,logos的意义随之发生了改变。

注释:

(1)亚里士多德的《尼各马可伦理学》(Nicomachean Ethics),简写为NE,下同.

参考文献:

[1]Liddelland Scott. Greek-English Lexicon[M]. Oxford University Press, 1977.

[2]海德格尔. 存在与时间(修订译本)[M]. 陈嘉映、王庆节合译. 北京:三联书店,1999.

[3]Martin Heidegger.Logik-die Frage nach der Wahrheit[M]. Vittorio Klostermann GmbH. Frankfurt am Main, 1995.

[4]孙周兴编. 海德格尔选集[M].上海:三联书店,1996.

[5]Martin Heidegger. Platon: Sophistes[M]. Vittorio Klostermann GmbH. Frankfurt am Main, 1992.

[6]Martin Heidegger. Grundbegriffe der Aristotelischen Philosophie[M]. Vittorio Klostermann, 2002.

[7]Daniel O. Dahlstrom. Heidegger’s concept of truth[M].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, 2001:302.

[8]Martin Heidegger. Metaphysische Anfangsgruende der Logik im Ausgang von Leibniz[M]. Vittorio Klostermann GmbH. Frankfurt am Main, 1978.

[9]Martin Heidegger. The Basic Problems of Phenomenology[M]. trans. Albert Hofstadter.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, 1982.

(责任编辑吴勇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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